20191122

心理測驗測試員的秘密日記--訪黃噗助


憨傻嗎?那些線條並不只是天真兒童的腦波圖。洗練嗎?似乎又沒那麼無菌、透明──黃噗助的作品鬼祟地在上述兩極之間搖擺,沒有真正加入哪一方,也沒有什麼與外在世界激烈衝突的痕跡或怨恨驅動的能量,飄飄的,像一片霧。看似輕易可掌握並指認,手撈過去卻什麼也沒有。她是怎麼進入那奇妙狀態的?本訪談也許提供不了解答,但會奉上不少線索。

訪談 ◎ Mangasick
文字整理 ◎ 黃尖



站在展場一分鐘,你很難不注意到新系列作品中顯著且反覆的基督教意象。不過:「我沒信教耶,而且我國中是讀南投埔里的佛教學校。那時候就亂過,吃飯、睡覺,功課超爛。」獨處時她習慣畫圖,覺得那是自己少數感興趣的事,於是高中、大學都念了藝術相關科系的夜校,白天則打各種工。雙重的生活,雙重的資訊管道彷彿賦予她複眼,但也帶來許多心理上的矛盾。

「高中的時候在誠品打工,接觸很多很棒的設計師,也跟著他們看各種作品,會覺得,哇,原來這就是創作,像是有一條正道在那邊。不過晚上去學校又是另一回事。學校要求的素描等等正規美術訓練,我表現總是吊車尾。作業得畫刻得很細、極寫實的圖,但我有我想畫的東西,融合在一起就變得很可怕。」

高中畢業後帶著被打不及格分數的作品集報考大學。由於不抱希望,噗助同時也考了日本的語言學校,結果兩邊都上了。先前在學校的不愉快經驗讓他決定先辦休學,直接去念兩年的語言學校,再度以完全相反於一般人的順序歷練人生。「一個日文字都不會就去了,扛著大同電鍋。其實自己心目中第一理想是英國,但真的太遠了,所以選擇一個比較有可行性的國家。在那邊真的很開心!小時候雖然就有想要走畫畫這條路的念頭,但只是放在心裡,沒跟任何人說,感覺不會獲得支持。但在日本發現,原來一個人可以做的事情有這麼多,不用在意別人。然後,那兩年內看到的東西真的太多了。畫到那個時期才開始有『我在創作』的感覺。」

歸國前,噗助在下北澤租了一個小空間舉辦個展「When I’m not me and you’re not you」,並在同年將作品移展回台北的「無甜寂寞游擊店」聯展展出。雖然剛起步不久,但有心人不可能不注意到她在創作方面的野心,以及變化的速度。

個展「When I’m not me and you’re not you」於下北澤Space Sprout

無甜寂寞游擊店主視覺

II 

噗助早期的作品多以抽象簡化顯著、線條俐落的人像畫為主。有時聚焦穿搭,有時以繽紛的螢光色或粉色系經營活潑風趣但仍不失優雅的畫面,或許細看風格有頗大的差異,但每個子路線與時尚、都會氣息的親和性都非常高,非常適合作為插畫應用。

早期的午夜乒乓致敬圖

早期的似顏繪

「我覺得我蠻多養份是來自英國的。比方說《掉進兔子洞》是一本我翻到爛掉的書,它是在介紹童書相關的旅遊景點。小時候親戚我會從美國寄『芝麻街』的錄影帶回來,我好像從小到大一直都在看『芝麻街』(笑)。」

不過從二○一八年的作品開始,她鑽研硬筆線條可能性、探索輪廓變形的企圖變得非常明顯。與其說她在追求豐腴、圓潤這種三維人體的概念,不如說她試圖在延展、洩氣各種物件,把所有真貨都置換成鬆垮的、半廢的盜版玩具。作品整體的俏皮和輕盈健在,但已經混入了一些多節肢的灰色思緒。為什麼會有這些劇烈的變化呢?

一八年作品

富錦樹一八年聖誕節派對主視覺

「可能是我有決心要去改變吧。以前在誠品工作,以及課堂上的內容都是比較偏向設計,所以那段時間自然而然覺得我的圖要去配合別人,要為別人服務;看的東西也是接近那樣的風格,利於商業使用的。

從日本回來之後,我一八年又在紐約朋友那裡借住一個月,受到的刺激也非常大。當代美術館能看的到的作品類型跟日本能看到的差非常多,那裡的zine文化也發展得很舒服,比方說我在那裡第一次看到Misaki Kawai的zine,覺得能做出那種令人開心的書真的很棒。」

那麼也許可說,是「大量接觸好作品的刺激」與「自己當時尚未脫離學校環境」的時間差使她焦急,而焦急以異常的速度推動她前進吧。


III

到了本次「Nothing is good」展,噗助作品的不祥氛圍攀升到頂點。「這兩年我的私生活方面也有一些狀況帶給我很大的精神起伏。這次的展出作品反映的就是我內心的混沌。也蠻像插畫的啦,幫我自己配上插畫(笑)。」

噗助製作的立體作品。

硬筆畫描繪主體的鬆軟輪廓被荊棘般的線條包圍,英文字句以刺青或飛蟲的形式佔據各處。天使的翅膀、十字架、火焰、燭台、鎖鏈、愛心與劍(兩者時而分離,時而貫通)等母題一再包圍觀者,既像是要為他祝福,也像是要加以懲戒。這些物件的安排是經過草稿階段演練修正,還是直覺的產物?

fight for who?

新系列壓克力畫中第一張完稿作品。有什麼被斬斷了。

即將引爆的End of the World。蛇偷心。

燃燒的心。怪誕童話味濃厚的一張。

著火的房子再度出現。Calling Home。

「沒有草稿階段,我畫出一個物件後,自然而然就會想到下一個要放什麼。像是自己在玩心理測驗。畫畫的當下沒有想什麼,很多事情都是重看自己作品的時候才發現原來是這樣。比方說,我是很不喜歡斷言的人,但是我創作這系列的時候……可能不到『審判我自己』的程度,但我是在給自己很多肯定句。這些火啊,最終都不會怎麼樣,等等的。」

另有兩張畫構圖非常接近,只有角色動作有微妙差別。噗助表示她完全沒意識到。

除了物件之外,噗助新系列作品的人像也像是從固定的男孩與女孩原型分靈出來的。「愛的蓋台」聯展結束後,她一度希望封印自己筆下的女孩,覺得它缺乏原創性、太過凸顯可愛,後來便創造了略似地精或矮人的小男童角色。某些深受日漫文化影響的創作者即使不畫漫畫,也會為自己創作的角色賦予設定或特定意義,噗助呢?

女孩們

男孩的各種變形與其他

「我很珍惜能畫這些角色的時間,因為可能哪天就有別的人『來了』。像我現在就畫不出以前的感覺。我不會幫自己的角色做什麼設定耶,它就是一個我當下覺得畫人物最棒的形式。的確有人常常會問我我畫的是『誰』,另外也有人會問我,為什麼我不是畫體態纖細的人物。這些我其實都沒有思考過耶。」

貓與棒棒糖鬼。


IV

已從大學退學的噗助,目前打算先專心畫畫一段時間,而且其實也已接到海外的個展邀約了。「之前有段時間真的為了將來的事擔心到睡不著、吃不下飯,不過那個時期已經差不多過去了。」

接下來在創作上有什麼想要努力的方向嗎?「其實我很珍惜現在的狀態。如果我曾經在某一個項目爬到頂點,比如說我香蕉畫得超棒,那我之後就只會繼續追求那個路線。所以說,我知道自己不會一直維持現在的狀態,但也不會去設想該如何進步。」

會希望畫百分之百自己要的東西就好,還是不排斥將來接平面設計或插畫案呢?「如果能接到案會很開心!雖然這樣說有點老套,但如果自己的作品能跟外來的元素擦出一點火花,就會覺得……原來自己好像不是一個那麼孤僻的人(笑)。」

2019/11/21於Mangasi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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