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60922

介質的安靜碾壓--概論川勝德重〈電話‧睡眠‧音樂〉


文:黃尖


川勝德重在網路雜誌to-ti web上發表的〈電話‧睡眠‧音樂〉驚動了日本青年漫畫圈。該作以實際存在於渋谷的音樂空間Organ Bar為場景參考,描寫女子參加深夜DJ演出的始末。

故事主要分為兩段。一,女子試圖打電話給男友,結果進入語音信箱,原本想留下約會邀約,但最後還是作罷。在幾乎無台詞的場景中,她微慍地梳洗、入睡,午夜出門。二,抵達男友工作的酒吧,女子從節目單才得知男友在盂蘭盆節連假都得工作,感覺受不了男友的隨興,感情即將破局。表演進行中,她出去上廁所遇到另一名男性友人問起男友一事,她簡單說明,但並未暗示另外發展感情的可能性(絕決的分鏡節奏如此告知)。她最後在觀察人群與男友的過程中睡著,天亮活動結束後被叫醒,男友邀她去吃中華料理、唱卡拉OK,但她選擇一人回家,走向車站。

雖然是劇情起伏較不明顯的作品,但在愛情和音樂兩個主題的驅動下,讀者很容易就能召喚出相似情境中的心象與身體記憶,存取景物描寫所蘊含的意念。川勝比淺野一二○更明顯地繼承日本上兩個世代前漫畫家的抒情手法(其實他也有評論家、研究者身份,對《GARO》源流非常了解),且是從當代都市和當代情感結構出發,毫不利用懷舊氛圍地抵達那片蒼涼。

個人感到特別震撼的部份是它作為音樂漫畫的新穎。漫畫不可能召喚出鮮明的聽覺,也不可能把作者腦海中預設的旋律傳達給讀者。一般漫畫可能會設法「補救」之:無法譜曲,但幫音樂人的作品填詞,讓作中角色評論音樂、描寫音樂對角色造成的影響,幫讀者多多製造摸象的機會,積極營造音樂在場的假象──然而在這時代,從這方法出發,我們很容易把音樂漫畫設想成影視作品的草圖,前者感官強度總是不如後者。〈電話‧睡眠‧音樂〉卻接受聽覺不可傳達的前提,絲毫不再現音樂,也不凸顯音樂的情緒感染效果。在川勝的「音樂」介質中,訊息無法傳遞,溝通不可能完成──女子的男友與男性友人都試圖在舞池內對女子說話,女子的反應兩度都是:「你在說什麼,我聽不到。」狀聲詞、音樂類型、始末(敘事感)全部付之闕如,聲音以無性質、透明的姿態充塞作品中段,行使暴力。作品中角色唯一論及音樂的一段,也不是關於音樂的「有」,而是「無」:「我在這裡時偶爾……/會聽不到音樂/這時事物間的界線就會變得模糊。」

〈電話‧睡眠‧音樂〉也善用漫畫的「畫」性質,凝結舞池中的運動,降低畫格間的時間連續性,搭配沒有響度的音樂,「動中帶靜」(請原諒這陳腐的對比)直接就被面無表情地剖腹接生出來。昨天讀台灣小說家黃國峻的《水門的洞口》剛好也有舞池場景的描寫,可放到這比對。單靠文字要鑿出同樣大小的洞就是得流比較多汗,而且文字似乎更容易發酵出象徵性,讓音樂場景的描寫背離音樂愛好者心目中的寫實(當然作者有時就是想讓場景發揮特定功能性)。

沒想到陳怡君對強烈音樂節奏很能接受,和年輕人一樣毫不排斥,這一刻聽見什麼,就喜歡什麼,有時候她就是受夠了那些感傷、深思熟慮的音樂,想要來一點刺激,像小孩一樣大鬧一場,不必講什麼道理,真是善惡相生。留在樓上,他想,難道這麼多人都是奧麗芙一個人找來的,就算朋友再帶朋友來,那也還是不少,一介紹起來,不就全都認識了。問題是,這裡沒人在說話,沒有人能認識另一個人,「讓身體集體被音樂強暴」她說,這就是一切。

除了讀完作品(大約十次)本身激動外,看到推特上的討論也很激動──啊,這就是場景。我們喜歡的漫畫家西村培、《USCA》執筆陣當中的佐貫直哉、資深漫畫家まどの一哉、《AX》上連載的大學生漫畫家大山海等同行全部都在第一時間有所反應,更不用說編輯和一般讀者。討論無可避免地觸及「當代有《GARO》感的漫畫家」大約在哪些雜誌上活動,以及《AX》有無成功繼承《GARO》路線。也許接下來會有越來越多日本新一代讀者開始尋找同樣路線的作品來讀。

身為台灣的店家,Mangasick不會鼓吹大家盡量深入去了解日本漫畫史,但大家或許還是可以從上述事實中領會一點:討論推廣,就跟實質消費一樣可以滋養和拓展一個文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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