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301

膠囊內的青春殘酷劇──談古屋兔丸《荔枝☆光俱樂部》

(展覽原稿翻攝)

文 ◎ 黃尖(本書譯者)

「東京大木偶原作劇目的感覺是比較龐克的。」古屋老師在國際書展的座談會上說。那麼他的改編也許可說是速度更慢、情緒轉折更豐富的新浪潮之聲。在這暴力的敘事機器上加裝因果邏輯、人際關係的錯綜後,它的象徵性縮小了(雖不至於歸無),但反而能容納更多大眾讀者的視線。

與更早翻譯引進台灣的駕籠真太郎《喜劇站前虐殺》丸尾末廣《少女椿》相比,這部作品更像是一封邀請外部讀者一窺地下文化的邀請函;它同時也讓古屋老師過去的台灣讀者展開了解其全貌的第一步。竊以為它是日本漫畫史上有一定重要性,且永遠不會被遺忘的作品之一。




本作的「易讀性」是古屋老師在幾乎所有訪談中都會強調的。拒絕成長的少年們發明了具備人工智慧的機器人,要他捕捉象徵美與光的少女,寄望靠它征服世界,最終卻招來毀滅。諷諭明確,甚至帶著道德教訓的古屋版「荔枝光俱樂部」為何能散發異於一般作品的魅力?畫面表現與少年心理描寫的纏繞是一大關鍵。






廢墟,工業汙染,機械的無機,獨裁遊戲,私刑:光俱樂部的地理與心理位置皆落在成人世界進步價值的對立面,他們妄想透過現代煉金術從自我封閉的孤島一舉躍向變革後的、容得下「我們」的世界。在古屋老師的筆下,這就像是每個人都會經歷的青春期自我認同危機的隱喻。寫實而濃稠的暴力描寫不只是青春期精神狀態對世界的一種反撲,同時也為少年們對人類本質的種種攻擊(「少年的腸子怎麼可能像成人那麼醜陋呢?」)鋪了一層影子,加深其存在感,使它們免於淪為荒誕過度、使讀者出戲的幼稚空談。接著為這一切撒上黑色幽默的糖霜,一部易入口、味覺層次繁複的作品就這麼誕生了。

故事最後,你將一分為二,成為再也無法離開的,也成為唯一離開的廢墟的。你同時將見證古屋老師之筆將美與醜縫合在一起,重新完成「人」的肖像。



(台灣版書封)



附錄:戲劇版「荔枝光俱樂部」介紹文

✭殘酷劇「荔枝光俱樂部」考 之一✭

一九八五年十二月二十日,東京大木偶劇團(東京グランギニョル)第三齣劇「荔枝光俱樂部」於下北澤東演Plata首演,座位70席。

「當時的地下劇場界分為『小劇場系』和『indies系』。『小劇場系』為大學戲劇研究社的系統,有大學的資金和排演空間,在校內招募成員。

『indies系』則為一群邊緣人,想招募演員也招不到。我們於是到夜店和livehouse拉人,專挑不跳舞、站在後面盯著別人發呆的那些傢伙。而來觀劇的也差不多是同樣類型的人。

東京大木偶是第一個委託漫畫家畫傳單主視覺的劇團,操刀者丸尾末廣也登台演戲,話題性十足。會場外的氣氛異常熱烈。

舞台背景為夢之島垃圾處理場撿回來的廢材。當年的醫療器材也直接跟一般垃圾一起丟掉。我們那時很無知,看到有些東西沾著血,覺得很酷,就把它們撿回去了。

我們也撿了很多顆喇叭,在舞台左右兩側堆了四十個左右。原本就是垃圾所以每顆都用沒多久便會壞掉,壞了就馬上接其他顆。

飴屋法水(劇團創辦者之一,飾演Jaibo)操作三台盤帶機播放音效、配樂,音量和播放時機視演出當天狀況決定。他不爽的時候就會放得很大聲。

舞台佈景一天一天擴增,說起來就像個巨大的垃圾屋,但也因此營造出異樣的氛圍。」(註1)

「我不知道接下來即將會發生什麼事,開心又振奮地坐到第一排去。結果在上半場嚇呆了,內心呈現昏死狀態。

坐第一排只要手伸長三十公分就能摸到舞台,其高度與視線相當。假花、荔枝的汁液、各種碎片、灰塵、演員的口水(尤其是飾演「荔枝」的嶋田久作的口水) 、玻璃碎片、血漿等各種東西飛向我的臉或身體。演員遲早也會滾下來吧?我在心中一直抱持著這種覺悟。

有顆荔枝滾到眼前,我下意識想伸手去拿,結果演員放了一張椅子到那位置,一屁股坐下。我及時收手,手指才沒被壓碎。千鈞一髮,幸運幸運。

東京大木偶演出時,劇場內總是充斥著獨特的氣味。血漿和木頭的味道,也許還混了別的什麼。聞起來非常好聞,是專屬於東京大木偶的味道。每次演出時,那味道都會從室內飄到入口附近,讓人在開演前就陶醉起來。

到了現在,我偶爾也會莫名地想聞那味道。但東京大木偶解散後,我再也沒有聞過那氣味了。」(註2)

那七十個座位之中,坐著高二的古屋兔丸老師,於是有了後來這些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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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Zera的演員常川博行在幾年前舉辦過「荔枝闇俱樂部」講座,播放當年劇迷盜錄音檔,並以當事者之一的身份分享秘辛。文章節譯自熱心劇迷的筆記

註2:節譯自部落格「東京グランギニョル Endless Art」,是經營者Keiko・Olds當年的觀劇經驗。點進部落格有大量照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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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劇「荔枝光俱樂部」考 之二 劇情(差異)✭

「出來吧,Jaibo,這是我給你的聖誕禮物。」Zera說--這是首演場最後一句台詞,在後來的場次皆遭到刪除。劇團主宰、編劇之一,且飾演Jaibo的飴屋法水並不喜歡,認為Zera不可能對Jaibo說這句話,對於它觸發的BL視線也感到不快。

這可能是只讀古屋兔丸改編版的讀者難以想像的部分。

「當時的劇場界將女演員放在優位,我們對如此風潮產生抗拒,於是想打造一部全部都由男性來演的劇。客串女角的越美晴也剪短髮,氣質中性。

BL雜誌《June》衝著大量起用男角這點為本劇做了一個特輯,也有很多喜歡BL的人來觀劇,但飾演Jaibo的飴屋法水相當不以為然。

另一位編劇鏨汽鏡才是喜歡抒情性世界觀的人,著眼於Zera和Jaibo之間的愛恨情仇,Marin(即漫畫版中的女主角卡農)和荔枝之間的純愛。飴屋法水欣賞的是酷而冷硬的風格。兩者口味的絕妙平衡創造出東京大木偶劇團。」(註1)

原作中,「性」也是大人的象徵,因此拒絕成長的少年們都裝上了功能等同於貞操帶的鐵之陰莖,彼此沒有任何肉體關係。他們期待從性衝動中獲得解放,憧憬賢君獨裁,宛如希特勒青年團。Jaibo倒是將鐵之陰莖插入電視機,因而觸電。「你好,Psychic TV!」這就是漫畫版插去的「與TV的fuck」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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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丸尾末廣老師的戲份呢?改編漫畫中他被畫成一個算命老人,原作中他拿著映像管電視播放歐洲美少女遭到解剖的影片,強迫光俱樂部成員看。Zera想向他借錄影帶,但他拒絕,並說:你很快就會親眼目睹這種場面。

由於是可有可無的橋段,隔年「荔枝光俱樂部」加演時就被刪掉了。可能是因為自己演戲的戲份都很短的關係,丸尾老師並不同意別人說他「曾經活動於地下劇場界」,強調自己都只是客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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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作的結局也和漫畫版不同,更為荒誕、惡夢。愛上Marin的荔枝殺死所有光俱樂部的成員,最後失去電力。Marin撥開荔枝塞到機器人荔枝口中,但他再也沒有動起來。

燈暗。燈亮。

理應已死的Zera(在飴屋的設定中,他是不死殭屍(nosferatu))站在一動也不動的荔枝和倒著頭罩而昏迷的Marin後方。「我要站在這裡看著。看名為荔枝的機器慢慢地生鏽,看名為Marin的...名為Marin的少女腐爛,化為白骨......」

哨音再次響起,舞台後方的布落下,坐在梯子上、滿臉是血的少年現形,以手電筒照射彼此的臉。

燈光漸漸轉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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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Zera演員常川博行於「荔枝闇俱樂部」座談會上分享的情報,熱心的參加者做了筆記


原劇劇情簡述以部落格「東京グランギニョル Endless Art」為參考資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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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殘酷劇「荔枝光俱樂部」考 之三 配樂✭

一九八五年的東京大木偶劇團在席數不到一百的劇場演出,舞台背景全是撿來的垃圾,他們當然沒考慮過要錄影留下紀錄吧。當年不似現今,拿起手機或平板電腦便能即刻錄下一切,若要租借專業器材想必是一筆不小的開銷。

不過當年似乎有觀眾以錄音器材盜錄首演,留下珍貴的靴腿音源。幾年前常川博行先生(飾Zera)還會舉辦「荔枝闇俱樂部」分享會,播放整場錄音,並以參與者的身份補充各種背景。這應該也是後人或曾經觀劇者在多年後確認配樂的依據。

我們在Youtube上便發現有人將他記憶中的配樂統整成一個播放清單,喜歡techno pop、工業音樂的朋友應該都會會心一笑吧。大家不妨配著音樂重讀一次古屋老師改編的漫畫~


1.SPK - Culturecide
開場與第一幕結尾時播放,可說是荔枝光俱樂部的主題曲。

2.細野晴臣 - Trembling #1
Zera拷問誤闖秘密基地者時的配樂

3. 23 Skidoo - Kundalini
潛望鏡從舞台上方降下時的配樂。

4.坂本龍一 - JAPAN
丸尾末廣老師飾演的怪人在光俱樂部成員說話,而Zera重新登場時;荔枝最終工程進行途中;Zera獨白時使用

5.坂本龍一 - Coda
Zera發荔枝果實給俱樂部成員,Marin(即漫畫版的女主角卡農)醒來,與Zera對話時使用

6.立花ハジメ - ChickenConsome
光俱樂部成員進行荔枝最終工程時播放

7.Test Dept. - Fuel To Fight
Jaibo第一次出現在舞台時播放

8.DAF - Osten Wahrt Am Langsten
用於Jaibo以鐵之陰莖侵犯女老師,下體血沫飛濺的場面

9.Mark Mothersbaugh - XP39
用於Zera集合所有成員,告知荔枝已完成的場面

10.The Residents - Breath and Length
荔枝啟動,前去捕捉少女,而成員們用潛望鏡監測時的配樂

11.越美晴 - 妙なる悲しみ
第二幕開場音樂

12.德國國歌
荔枝第一次彈風琴時彈的歌曲

13.Robert Wyatt - Amber And The Amberines
俱樂部成員一起去採收荔枝果實,而機器人荔枝練習彈風琴時彈奏的曲子

14.細野晴臣 - Bio Philosophy
Marin對荔枝說「風琴正適合用左手彈」時播放的音樂

15.Art Of Noise - Legs
用於Marin操作電算機使荔枝失控的場面

16.坂本龍一 - ULU WATU
誘拐的少女們遭到殺害,丟棄到履帶上;荔枝失控殺害光俱樂部成員,將他們丟到履帶上的配樂

17.細野晴臣 - オペラによる制御回路 (シーケンシャル・オペラ・サーキット SEQUENTIAL OPERA CIRCUIT)
田宮放火燒掉荔枝田,成員以潛望鏡觀看火場時的配樂

18.細野晴臣 - 動物の意見(アニマルズ・オピニオン)
Zera決定將Marin改造成的機器時的配樂

19.細野晴臣 - 星めぐりの歌
Marin假裝自己是人偶,對荔枝說話時的配樂

20.細野晴臣 - ジョバンニの透明な悲しみ
荔枝和Marin閃避天花板上滴下來的雨水,小睡片刻時的配樂

21.坂本龍一 - A Carved Stone
荔枝失控虐殺光俱樂部成員時的配樂

22.細野晴臣 - Dark Side of the Sta
用於最後一幕(Marin在靜止不動的荔枝前沉睡,Zera佇立其後)

23.越美晴 - パラレリズム
散場音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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