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0821

吹乾,然後靜置一座馬戲團--試論AUTO MOAI

文 ◎ 黃尖

伺服器吐出這一切的起點。替我尋回我發現AUTO MOAI當晚所寫的文字:

黑白插圖是他的招牌風格,線條圓潤、偏粗、質樸彷彿是簽字筆勾勒出來的,跟超現實又荒涼冷冽的畫面構成嵌在一塊竟然毫無衝突。無五官、時而成群出沒的人物也是他的一大標誌,彷彿是藝術電影中長年與導演合作、互信的演員。未來看他因應不同劇本需求進行調度想必也是一大樂趣。(2015/7/28)

而他的起點在那四個月前的首次個展「LOVE LETTER COMING FROM ME」。大學畢業後才感受到畫畫的衝動,提筆創作,並在一年後發表累積的作品。此後他邊工作邊畫圖,不曾斷筆,直到今天。

個展「LOVE LETTER COMING FROM ME」主視覺

幾乎所有篇幅略長的訪談,都會提及他的一個風格特性:人像無臉。或者更精準地說,沒有耳鼻。答《illustration》雜誌227期:「要讓觀看者認知角色的話,畫出眼、口、鼻是很重要的,但我覺得那反而會變得不自由。」答WWD:「不希望觀看者對人物產生一種親近感,覺得這個好像○○......(中略)我畫的人和廁所、紅綠燈的標誌是一樣的。」答Qetic:「為什麼有臉是理所當然的?是因為『可用以識別個人』的依據理所當然存在吧?回過神來,我已經畫了許多無臉的人......(中略)而且我想畫的是他我的區隔不存在,夢境與現實的區隔不存在的世界。」

無臉的人物(翻攝《Endless Beginning》)

省略顏色,抽象簡化,無可避免地是一種同質化,無菌化,安定化,淺白化,概念化。將此方法推至極致的圖像貼近生命的亮面,圓滑輕盈,便於引起大量觀者的共鳴,商業應用性強,但不利表現個性。為了追求(近乎孤絕的)自由,為了避免簡化筆法中「被辨識反而等於被誤認」的諷刺處境,抹除五官成為一個合理選項。不過這不是AUTO MOAI的唯一策略。

目的不明的角色群集(翻攝《Endless Beginning》)

一種孤絕(翻攝《Endless Beginning》)

化約筆法所割捨的「質量,以及現實的不透明」,以各種不同形式重新附身到構圖中。例如目的不明的角色群集,無功能的物件聚累,充滿隨機性的軟爛線條,形體的不規則運動,無法言傳的夢境邏輯所支配的場景--無一不站在永遠放晴的廣告童話世界之對立面,也與任何生活美學修辭油水分離。荒涼但空曠,反敘事但遍地啞謎,鬧而不暄。真正能穩定供給舒爽安息,能阻絕人際紛擾不至於使人斷氣的,不就是這樣的虛構領域嗎。


夢境邏輯(翻攝《Endless Beginning》)

個展「THIS CAN'T BE LOVE」主視覺

到了一八年,焚書舍出版黑白畫集《Endless Beginning》作為前述路線的一個里程碑。不過在紀念個展上,AUTO MOAI竟開始發表彩色作品,且短時間內從效法電繪平塗外加街頭噴漆塗鴉的風格,躍進到現今靈活運用疊色的路線。潰瘍印象的斑駁,濁色與純色共存的不安定,與他原本黑白畫作的精神性完美結合。PARCO出版邀請他創作《ANGEL》,收錄一系列天使行走於無人渋谷街頭的彩色畫作,作為PARCO重新開幕的企畫之一,實為他彩色路線獲得的重要肯定。

翻攝《ANGEL》

翻攝《ANGEL》

同一時間,他招牌的黑白插畫也持續在演化。作畫時習慣反覆打鉛筆稿的他,苦於紙張容易因此髒汙,後來插畫家朋友告訴他可用rOtoring的製圖用筆,情況改善許多。不知是否因更換畫具所致,他近期作品的描線更為纖細銳利,紋理、印花圖案、植物莖藤葉脈等線條的群簇更常出現在作品中。鋼索繃緊了,空氣加倍神經質,角落汙漬藏匿的表情增殖。大幅提升的解析度和更純熟的運筆,並不殺風景,只強化構圖的神祕磁場。

台灣個展「Sleepy Sweet」展出作品

台灣個展「Sleepy Sweet」展出作品

台灣個展「Sleepy Sweet」展出作品

台灣個展「Sleepy Sweet」展場照

短短六年,一個上班族累積的作品量與完成的質變皆叫人詫異。外圍也許會好奇是什麼驅使他不斷前進,不過只要試圖潛入他的作品之海中,領受其暗潮的庇護,疑惑自然會分解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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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畫冊《ANGEL》介紹文


渋谷PARCO於二○一九年重新開幕後,同集團營運的GALLERY X遷入地下一樓,舉辦的第一檔展覽即為AUTO MOAI個展「ANGEL」。PARCO的出版部門也配合展覽,為他推出了同名畫冊,重視度不言而喻。

不知為何,說到渋谷腦海中最先浮現的總是大我沒幾歲的日本友人那句:「我超討厭渋谷。」就是你會形容西門町的那種語氣和表情。那裡也確是像打了生長激素,肌肉過度發達的台北西區,只是體內突變出一些藝廊、美術館、live house,還是會把你招引到那片喧囂和卑猥之中。(朋友大概也會去那一帶放歌吧。)

AUTO MOAI像是磨碎那些過載,那些嘔吐物、香水、布料、保險套,調出塗料,重新粉刷渋谷街頭,使鋼筋水泥以及新一季商品掩藏的感傷,它流體的本質浮上表層,化成它的一幢幢光雕。不能不注意的是,AUTO MOAI幾乎完全放棄他長年使用的武器──線條,轉投向純色塊的堆疊運用和肌理營造,卻絲毫沒有破綻。至今為止的他採取天使之姿,從今之後的他是斑駁的、一再裸露出時間的無人街道。而這本瘟疫前付印的畫冊將兩者夾進書頁間,反寫實地將所有造訪框為初訪,無限期保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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