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0927

說不定來生不再懂得畫漫畫了--訪門小雷


訪談 ◎ Mangasick
文字整理 ◎ 黃尖

描線、渲染毫無踟躕,起筆帶著蒼勁,潑辣之勢矛盾地產出端麗形影--世界各地醉心於門小雷作品的畫迷幾乎都看過他發表於網路上的作畫影片,甚至有創作的朋友說看他畫畫很療癒。「咻咻咻,沒有迷惘。」

然而,他在漫畫之路上卻徘徊了六年,其間並未發表作品。如今才推出恢弘的《藻與浪與無限》。讀畢前言的人想必無不動容,但同時也會好奇他這幾年看待漫畫的心境變化,以及《藻》這本(對一般大眾而言的)奇書是如何構思的吧?本訪談即聚焦於此。



--藻這個角色似乎早在二○一六年就已經有雛型了,記得很少看到你反覆畫同一個角色(至少以網路上公開的作品而言),所以印象很深刻。是否當時就已在醞釀以她為主角的漫畫?

藻的造型靈感大概是來自蘿莉,洛可可風格的蘿莉一般都戴著荷葉邊頭飾,我發現荷葉邊頭飾很像海藻,就胡亂畫下這個角色。

海帶與蘿莉塔髮飾的相似性。台北展展出作品。

第一張出現藻的畫作是,流著鼻血她站在懸崖上,頭上和肩膀都披上海藻,而崖邊的三個女同學背對著藻,同時指向遠方的海洋。當時完全沒有構思這是一個怎樣的故事,鼻血的考慮也是純粹配合海藻的綠造成對比色。後來覺得這幅畫作的意境有點想像空間,就一直將這個角色發展下去。

受浮世繪影響的藻初登場作品。台北展展出作品。

--日本漫畫家藤本樹在訪談中表示,《炎拳》的目標讀者是「各種漫畫全都看了一輪,已經看到膩了的人」,也就是已掌握各種類型作品公式的愛好者。我認為《藻與浪與無限》也具有相近的性質,不知你是怎麼決定採取這個敘事結構的?是直接從「追求實驗性」的念頭出發,還是在幫角色編寫各種劇本的過程中,發現了讓這些可能性並存的方法?

在《藻與浪與無限》漫畫仍未構思之前,我大概畫了三、四十幅不同狀態藻的插圖,有化成狼人的藻,有變成鳥人的藻,兩個互相撕廝殺的藻,鯨吞生肉的藻,變成蛋糕被切開的藻,在昏暗的酒吧中喝悶酒的藻等等,全都是隨意畫出來,沒怎麼構思過。各種的藻,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在別的畫作裡完全是另一個型態。假設平衡宇宙真的存在,我們也不知道在別的時空,自己是一個怎樣的「東西」。經過整合之後,我決定將這個迷思放進《藻與浪與無限》的漫畫裡。

狼人化的藻。於「藻與浪與無限」香港展展出。
 
鳥人化的藻,台北展展出作品。

--《藻與浪與無限》中的每一個獨立宇宙所分配到的頁數都不算多,你於是使用高度省略、壓縮的手法,讓故事的骨架神髓直接展現在讀者面前,且站得住腳,足見你下的工夫。不過當初你也許面臨過「該不該把每篇故事畫得長一點,增添更多細節」的掙扎?還是說,你原先就希望製造一種「快速進入、快速抽身」的閱讀體驗?

《藻與浪與無限》也可以是一個長篇故事,反正藻和浪沒有被時空限制,她們基本上是不會結束,我可以無限地畫下去。

可是要表達無限的其中一個方法,就是呈現有限,讀者在極度有限的劇情當中,自然會聯想到無限可能性。這本書,除了我和每個漫畫角色之外,讀者的參與也是非常重要的一環。

--自己畫的最滿意或開心的是哪一篇?原因是?

序章「藻」是我最喜歡的一回。大概是因為感覺比較完整吧,把這個章節抽出來也可以是一個獨立的短篇。

第一章中的浪

--聽說結局你煩惱了許久,除了最終決定的版本之外,還想過什麼收尾方式嗎?另外,香港展出的分鏡稿顯示你其實還想了一些最終未採用的小短篇,能舉個故事當例子讓讀者想像一下嗎?

我一共畫了十一個章節的分鏡,最終只採用到六篇,當中包括四個不同的結局,有的是回到超平實的時空,藻和浪是一對很普通的情侶,也有搞笑的結局,但始終覺得不太妥當,我連那篇分鏡稿也丟掉了。



香港展展出的分鏡草稿

--《藻與浪與無限》的書籍設計也非常用心,又不至於炫技過頭、壓過作品內容。這次每一個短篇採用的紙張都不同,力求表現不同短篇的媒材特性,例如第五章〈時間到了〉就選了讓印刷的鉛筆線條質地更擬真的粗糙紙張。獨立出版自己的作品時,你會提出對書本成品的想像與設計師Katol討論,還是完全交給他呢?

書籍設計和選紙方面,我完全交給Katol決定,他在這些範疇比我細心得多了,而且作為《藻與浪與無限》的第一個讀者,他的各種選擇都會比作者客觀。

與Katol合作獨立出版已經有七年之多,我百分之百信任他的決定(除了他經常打錯字,我們每次都要小心校對)。我認為書籍設計、印刷和選材是很影響故事的整體感,即使是很細微的選擇,也可以造成很不一樣的效果,大家今天看到的「門小雷」,有一半是由Katol創造出來。
Katol設計的《藻與浪與無限》香港展邀請卡

--你在序言提到,《藻與浪與無限》出版前,你有將近六年的時間沒有交出一篇漫畫作品。不是完全沒嘗試,而是途中就感到不滿意而放棄。你不滿的部份主要是編劇,還是?這幾年來對於畫漫畫有什麼新的體悟?技術或非技術面的體悟都可以分享。

可能是人大了,失去了從前「想到就畫」的衝動,構思時對自己有太多制肘:「這裡不合理」、「這篇漫畫的中心思想是什麼」、「分鏡非常不順暢」、「讀者能看明白嗎」、「這是我想畫的嗎」。種種多餘的想法令自己不夠純粹。可是有這些多餘想法也是成長的必經階段。我不可能一直創作小時候那種作品,因為我自身也一直在變化。

這六年從不斷推翻自己找到一種新的純粹,終於以《藻與浪與無限》再開始。

--我們有些不幸地在這時代見證漫畫「產業」的衰敗。網路和少量印刷的普及讓發表作品不成問題,但漫畫的重要性在大眾心目中下降,不僅導致文類發展減緩、有趣的作品就算存在也難以擴散,甚至追求大眾口味的漫畫家也難以單靠漫畫維生。而在這樣的時代裡有些人還是會想漫畫,你會想對他們說什麼,或給什麼建議嗎?

畫漫畫實在是一件很辛苦的事,甚至可能吃力不討好。可是我認為,撇除辛苦,畫漫畫並不是每個人可以有的技能,可說是天生的。

既然今生有畫漫畫的能力,就不想浪費,希望可以一直畫到死,說不定來生不再懂得畫漫畫了。

2019.9.27 電郵訪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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