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在追動畫的時代短暫看過幾集山本寬執導,東浩紀提供故事設定的「Fractale」。在那世界當中,人類已無須工作即可生存;使用立體投影與遙遠彼方之人互動、「生活」也是稀鬆平常之事。
現實中有些創作者給人的印象也很類似:他其實存在於自己的繪畫次元,身體不過是物理世界內維持最低限度溝通用的介面(笑)。面對他們,手持「提問」這把堅硬的鏟子也不一定能掘到可加工為零件的材料,進一步組裝出答問者精神世界的模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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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本到八○年代末為止,街景都還算有趣--不知道是不是上了年紀所以才有這種想法?」
說這話的男人在台灣拍攝了公寓鐵柵拼出的蟲籠、灰塵球般的糾結電線、拆除到一半的傾圮廢屋、樂高推出的鋸齒狀建築天際線、大排氣管的舞爪……那不是文化探勘者的觀看,而是景物戀屍癖者的。
他等到它們像枯井般再也湧不出意義後,才把水桶扔下去聽那回音。空。
奇的是,他的作品卻沒有什麼瘴癘之氣,或至少那不是主旋律。生意和慧黠無所不在,也許因為死亡是菌和精的桃花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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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約到最後,我暗自希望讀者能從他作品中感染到的,其實是對景物的肉慾。
沒有肉慾支撐的凝望只是一種打量。(「這本不本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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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樂團漏電銀座是四十歲之後組的。」
「好久沒聽YMO這張專輯(Solid State Survivor)了。當年第一時間在電台聽到YMO的衝擊真的很強,從來不曾有的音樂。」
「我知道植芝理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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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覺得電影有很明顯的好壞之分,可是所有漫畫都是讀著讀著就會發現有趣之處。所以我很少讀漫畫,讀了之後就會很沮喪,覺得不如人(笑)。」
他另外在漫畫雜誌《AX》第四十四期訪談提到:以前畫漫畫很想好好說故事,結果想得太用力,全部都變成失敗作,才發展出「除了景物不斷延續之外什麼大事也沒發生」的風格。
因此,問他「透過作品意圖表現什麼」完全是徒然的,「如何架空敘事」才是他真正給自己的題目。積極的逃避不失為一種移動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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請問是什麼讓你開始對中文感興趣?(預期聽到作品或作者名。)
「因為中文很帥啊。」
當初想轉載他對panpanya的評語,到他的部落格徵求同意,順便問他是不是懂中文,漫畫裡才有正確度那麼高的語句。
「中文都是從會話教學書抄的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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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手機是因為不想被綁住。家裡電腦也只用來查資料照、聽音樂、聯絡工作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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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畫舊作真的都不想再版嗎?
「不想耶,那麼久之前的東西了。尤其青林堂時期,畫風還不穩定。」
「對啊。」
願意授權海外可是日本國內不想再版?
「(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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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來在考慮要不要放棄畫漫畫。」
因為收入問題嗎?
「對。不過來這趟之後又有想畫的東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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始終像立體投影的他,在進入南機場忠恕社區後彷彿贖回了肉身。中元普渡將近,誦經聲和焚香在空氣中燉熬。天線珊瑚。鐵柵蟹殼。白晝仍無光的公寓甬道內羅列著洗衣機石碑。那是二○○七年起定居萬華至今的我也咋舌的場面。空間裡頭沒有活物也沒有死者的氣味,不俗不聖不邪,沒有語彙可以直指。
「好想住在這裡。」他不只一次地說。
他不是總在畫類似的場景嗎?但隨即又轉念一想:這也許就像但丁往生後真的下了地獄吧。臨走前,在樓梯平台上幫他拍了一張跟裸露管線的合照,這是他在整趟台灣行當中唯一一次要求。
回到烈日下,沒有影子的地面上,我知道我們端在頭骨裡面的疑慮都收乾了一些。路又伸長了一寸。
回到烈日下,沒有影子的地面上,我知道我們端在頭骨裡面的疑慮都收乾了一些。路又伸長了一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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